千里寻儿奔老山

作者:李玉来 2025-03-03 1363

千里寻儿奔老山

  老山,一座横亘中越边境的高山。海拔1422.2米,拔地盖天在云南边境麻栗坡县周围。这儿是继1979年对越自卫还击作战后,中越再次发生冲突的主战场。号称“老山战役”。

  老山战役打得惨烈悲壮,断断续续持续了九年,我军伤亡约2万人。越军伤亡约5.3万人。

  战争已经过去四十多个年头,然而这场血与火的拼搏,正义与非正义的较量,仍萦绕在我们心头。今年是老山战役胜利41周年,使我想起当年带表哥去寻找打仗的儿子,辗转千里奔老山的一番经历。

  一九八四年八月的一个星期天,我正在家中看书。突然乡下的表哥表嫂闯进来。

  表嫂进门就嚎啕大哭。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未等我问话,她哭诉道“表弟呀,我家小龙去越南打仗,半年没来信了,听别人说,县里已有8个人打仗死了,你侄子不知是死是活?”

  我听后心里一惊,表哥接着说“小龙自从到前线,就来过一封信,至今杳无音讯。你表嫂心窄,听说县上有8人打仗死了,她生怕孩子有个三长两短,白天黑夜地哭,也不吃饭睡觉。今天来找你,想让你带我们去云南看看小龙。你当过兵,在外走南闯北见过世面。我和你嫂子没出过远门,两眼一抹黑,找不到地方啊。”

  听到这儿才明白,哥嫂二人是要我带他们去前线看儿子。真是开国际玩笑,前线打仗是说去就能去的吗?

  我一边搬凳子一边劝道“小龙没来信,说明前方打仗吃紧,没有时间给你们写信。你们也不用担心,他万一有事,部队会通知地方政府,然后再转告你们的。没接到通知说明小龙没事。”

  谁知不劝还好,表嫂听了哭的更厉害了“表弟,你表哥四十多岁才有他,我们就这一个孩子,小龙有啥闪失,叫我怎么活哇!”

  我又劝道“云南前线现在仗打得激烈,就是去了也不一定能见到小龙呀。”

  表哥急切的央求我“表弟,你无论如何要带我去一趟,小龙是死是活,只要知他的情况,心也落地了。不然,你嫂子哭天哭地,想也想死了,你看她的身体。”

  我打量表嫂一眼,见她身材瘦小,眼圈发黑发肿,脸色发黄,说话声音嘶哑,嘴唇发紫,这是情绪产生压力造成的。心中不免产生同情。可是转念一想,去前线找部队谈何容易。表哥掏出一封信,上写“云南省麻栗坡xxx部队邮政84信箱”。这是小龙在前线的地址。

  面对哥嫂的急切的心情,看看表嫂日渐消瘦的身体,我思忖一会,决定带表哥去云南,以了却他们心愿。表嫂这才舒展眉头,从怀中掏出一迭钱递给我,我朝表哥撅撅嘴,“让他保管。”

  就这样,千里寻儿的行动启动了。这是一次长途跋涉,也是艰难的旅程,更是一道未知答案的寻亲题。从安徽到云南,要经四条铁路线(津浦,陇海,宝成,成昆),坐三天两夜绿皮火车,到昆明后再转乘去开远市的米轨线,然后搭客车直插作战部队指揮前沿麻栗坡县。

  坐在昆明开往开远的小火车上,夜深了,我和表哥都没有睡意。这是一条当年法国人修的铁路,因路轨窄至一米,故也叫米轨。昆明至开远长约214公里,大约天亮后才能到达。

  我从车窗向外张望,幽黑的群山中,分不清东南西北,也看不到哪儿有树哪儿有水。小火车蜿蜒在漆黑的山谷中,贴着山体爬行,像是在黑色的海底世界游走。头顶上一轮月亮高高的挂在山尖,好像离我很近又很遙远。望着月亮,我似乎看到刘龙的脸庞。他当兵的情景回到眼前。

  表哥的儿子刘龙,十七岁那年初中毕业,也是在一个星期天蹦到我家。

  “叔!征兵开始了,我想当兵!”

  我笑答“当兵好啊,那就当呗。”

  “我怕身高体重不夠,找你帮忙。”

  “征兵都是有标准的,你不达标准我能帮什么忙?”

  “叔,你当年当兵身高体重不是也不够吗?怎么去部队了?”

  刘龙问住了我。是的,那年我去当兵,身高差一厘米,体重少一公斤,幸运的是部队想要几个会文艺的青年,所以条件适当放宽,我就去了铁道兵。可是刘龙怎么办呢?刘龙随他妈长,又小又瘦,一眼便可看出不够标准。我劝他回学校好好上学。

  他死活缠着我,就像董存瑞缠着王平要当兵一样。为支持他保家卫国的决心,我找到有关领导,最后批准入伍。成为济南军区某部一位新兵。两年后,中越战争爆发部队来到云南前线,参加老山作战。这次来前线看望他,能否见到,心中无底,脑中空空。

  到达开远市已是凌晨四点,云南的夏天天亮得特别早,下了车,已见红日爬上山头,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夏季的小城,满城葱绿,木棉花开放路旁,山茶花四处荡漾,青竹围楼绕房,大榕树枝叶铺天盖地。

  好一派云南风光。我们没有心情欣赏这南国美景,急匆匆去找开往麻栗坡的客车。车站值班人员告诉我们:麻栗坡是军事禁区,车辆停运。你们是解放军家属,可到13军招待所想办法!

  十三军也是参战部队,招待所里住满了来来往往的军人,没有空房,我俩请求在走廊上睡一晚,再想办法去麻粟坡。事情有时很奇特,正当我们为去麻栗坡走头无路时,一个转机来了。

  天黑后,我和表哥坐在走廊床上发呆,此时走过一位年轻军人和我们搭话,听说是安徽凤阳县的来找打仗的儿了,他一下跳起来。“哎呀,咱们是老乡,我家是定远县的,紧邻凤阳县。”

  凡是当过兵的都知道,只要远在他乡异地,只要是家乡人都是老乡,有句名言: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他说,睡在走廊上怎么行?到我们房间睡。不由分说一古脑儿抱起我俩行李,走进他住的房间,然后大着嗓子喊“他俩是我老乡,让两个铺给他们睡。”

  我打量房间,四张床,床上还躺着另三个兵。他又喊,“張老兵和王老兵睡一个铺,我和小唐一块睡。”这样,另两张床让给了我们。我很不好意思说“你们在执行任务……”定远兵打断话头说“我们年轻没事,就这样定了,明早跟我们车队去麻栗坡”。他的话不置可否。我们好生感动,部队战士就是这种性格!

  第二天,我们坐上开往麻栗坡运送物资的军车。我把刘龙来信交给定远的战士,委托他去麻栗坡驻军查找刘龙线索。中午时分,车队到达目的地。定远兵办完交接物资手续后,直奔作战指挥部查找参战部队情况。

  果然他带来消息:刘龙受伤了,被送往后方医院。让我们去昆明军区总医院查找。啊,紧张的心情终于松驰下来,我对表哥说:这一趟没白跑,刘龙还活着。表哥擦拭眼角泪点点头。我们又马不停蹄地掉头奔回昆明。

  昆明军区总医院座落在市西郊,医院很大,我们找到住院部大楼,楼上楼下病房都是从前线运来的伤员。医生护士们忙碌不停地上上下下,查看病房,治疗伤员。我和表哥找遍了所有病房,竟不见刘龙的身影,我们面面相觑,怎么回事?难道前方的信息有误?!

  我俩只好找到住院部领导问询。主任说:昆明医院很多,你们都去找一下,再没有可到开远市59医院去看看,那是一家部队医院,也接收伤员。

  按照主任的明示,我和表哥在昆明各家医院找了一天,仍然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不得已,我们二次折返开远市。

  59医院是昆明军区13军的医院,就在军招待所附近。当我们踏进医院,见院内到处都是走动的受伤士兵,他们有的拄着拐杖,有的坐着轮椅,有的捧着绷带夾板,还有的头上裹着纱布,四处活动锻炼身体。我看着这些受伤的年轻战士,心中不免隐隐作痛。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到耳边“爸,叔!你们咋来了?”

  我定睛一看,是侄儿刘龙。二年不见,长高许多,也魁悟了不少。他也柱着双拐在院里转圈呢。表哥上前一把抱住儿子,眼泪扑簌簌掉下。

  刘龙说“爸,叔,别难过,我很好,进病房坐。”

  病房较大,有二十多个床位。床上都躺着受伤的战士。见我们到来,纷纷坐起笑嘻嘻地打招呼。刘龙告诉我们,他是在追击越兵时,被对方子弹打中了膝盖和胳膊,两块弹片钻进骨头里,时而还在体内游动。因流血过多,暂时不能手术取弹片。须调养一段时间,方可进行。他笑着说“我这是轻伤,不算啥,能自理,还可到外面转转,他们都伤的重啊。”

  刘龙用手指指8号病床说“他叫胡康健,在坚守1108高地时,深夜接到命令,去爆破海拔1080米高度越军暗堡。当即将摧毁暗堡时,被越军机枪击中脑部。胡班长很坚强没哼一声。直到担架抬走,他还问暗堡炸了没有?”

  胡康建班长听我们谈他的事跡,淡淡一笑说“刘老兵,我这算啥,俺们连长才是好样的。”他指一下20号床位的伤员。

  刘龙又向我们讲述杨连长的战事。杨连长率兵蹲守猫耳洞,几个月不见天日,昼夜高度警惕越军来偷袭,洞口不断遭到敌人的炮弹轰炸。有一天洞被炸塌了。本来只能容下一人的山洞,只剩下一半。

  身体藏不住了。连长用两手扒土撬石,想扩大洞口,然而两个手指,胳膊都被土石磨伤了。猫耳洞依旧不见扩大。杨连长只好每天跪在洞口坚守执行任务。由于洞内潮湿,蚊虫叮咬,长期跪地,导致双腿肿胀,膝盖以下溃烂淌血。出洞后不能行走。不得不双腿截肢……”

  刘龙说不下去了。我和表哥忙走向20号床位,紧紧拉住杨连长手臂,掀开被子察看他的下肢。只见两条小腿被截去,纱布紧紧包裹住膝盖。杨连长嘿嘿一笑说“打仗嘛,总会有损失,我比那些牺牲的战友幸运多了,还是活了下来呀。”

  我和表哥的双眼红了。

  眼前这些为国受伤的战士,不就是作家李存葆的小说《高山下的花环》中原型人物吗?他们鲜活的生命,青春的气息,永记我的心中。

  我和表哥在59医院待了十天。等刘龙做完手术后,便踏上归程打道回府,告别云南前线,告别那些伤残的战士,心中涌满感动和敬佩。

千里寻儿奔老山

  抗越老兵们,我向你们敬礼!祖国忘不了你们,人民永远记住你们的丰功伟绩。

  2025.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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