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金靴:《731》并不能解释为什么日寇统治下的东北一定会解放

作者:欧洲金靴 2025-09-21 282

  看完了电影,五味杂陈。

  这是一部令人观感复杂的电影,“任务味儿”极重,上映后各大单位/学校组织的观影规模也得以佐证。

  并且做工很是不精良,不论是史实考究还是剧情设计,一幅十分“赶”的制作呈现。

  确实让人疑窦丛生。

  首先是史实层面,和《南京照相馆》通过大量剧本细节映射历史节点与日军内部相关人事信息相比,《731》的信息量不但低得可怕、几乎完全丧失科普性和教育性,甚至很多桥段完全不符合真实境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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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如石井四郎在天皇与军部高层面前通过喝尿以推销他发明的滤水器、进而要求军部支持组建细菌部队的片段,在历史上确有其事,但并非是在影片交代的所谓“1943年以后”,而是在1933年。

  这,这正是石井四郎细菌部队在哈尔滨建队的时日。

  可是《731》却莫名其妙得暗指太平洋战争的节节败退才导致了细菌战的出炉,仿佛石井四郎的魔鬼部队是针对美国海军而打造一般……

  结合电影里不止一次出现的圣经、十字架(墙壁上、玻璃上、跳蚤弹攻击的人靶木桩形状)等基督元素,我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的……

  毕竟,晚近三十年来我国文艺圈夹带私货处处为基督教张目传教(尤其热爱在抗日题材中使用,暗示“美军拯救了中国抗日大业”)早非一时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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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文艺作品去记录讲述东北大地被日寇入侵及殖民统治的十四年历史,尤其想要解释清楚为什么一度沦陷的东北一定能够刺破黑暗得以解放,就必须透析明白三个问题:

  一、蒋党之买办、软弱、投降;

  二、日军之落后、残暴、反动:

  三、我党之先进、文明、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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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条其实随着近年来民进党为了攻击国民党而解密放出的不少关于蒋介石在放弃东北、勒令签署《何梅协定》、撤退至重庆后仍想接受日方诱降(与汪精卫“竞争”)、战后庇护冈村宁次等战犯不死(帮他国军打我军)等等方面的文件,已经几乎没有争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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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投射到731这个微观题材身上,创作团队只需要聚焦第二、三点即可。

  但是非常遗憾,这部《731》的历史信息几近为零。

  史实容量与剧情还原度,共同决定了一部历史题材作品的业界地位。

  从这个角度出发,《731》无疑要被扔进尘堆之中。

  除了前文有述的时间线错误,石井四郎怎么可能仅凭一瓶滤水器就博得天皇及军部高层的信赖?

  细菌战略和石井四郎个人的崛起,首先背后是当时东京帝国大学和京都帝国大学两所院校的竞争,涉及人才输出和经费争夺。

  在石井看来,彼时日本陆军的军医系统已全部被东大把持,京大出身的他要为母校出头,这就需要设计创建一个新兵种,即细菌生化部队。

  石井随后出访了多达二十个国家,其中主要的两站就是德国和美国(尤其麻省理工之旅极为重要,他深度接触了细菌作战),经费自然也到了京都帝国大学的支持,在他一度卖掉了家中大片山林田地以筹措游历费用之时,京大校方不断给予资助,帮助石井完成了早期的理论积累。

  其次,石井四郎和他的细菌方略另一个崛起的机遇,来自军部上层的派系斗争。

  之前《南京照相馆》那篇长篇影评里我已写过,对于偌大中国的“处置”,日军高层存在严重的分歧乃至对立。

  以松井石根为代表的“亚洲派”主张文化主义,以所谓“大东亚共荣圈”理论逐步吸纳中国进入日本统治势力范围;而以土肥圆贤二为代表的“日本派”则主张实用主义,力图以屠刀征服华夏,“速战速决”。

  如是当口,历史的拐点不期而遇:皇姑屯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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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本大作杀害张作霖并摧毁奉系军阀,让松井石根等人的设想彻底破产,连带高层的田中义一也为此负责而下台,这为石井四郎和他的细菌部队登上历史舞台提供了强大助推。

  在土肥圆贤二、板垣征四郎、永田铁山、小泉亲彦等实力派人物的支持下,石井的细菌项目从立项速度到经费申请都得以开辟绿色通道。

  1933年,军部批准秘密拨款二十万日元用以成立“防疫研究室”,并在东京为石井四郎提供实验用地;至1938年,731部队预算膨胀至千万日元,占关东军总预算一半,远超普通师团经费。

  就经费的问题,在当时还引发梅津美治郎、河边虎四郎、铃木率道等关东军高层的不满,认为石井部队占用资金太多。

  1934年时,参谋本部曾驳回石井的经费倍增申请,要求“优先保障关东军机械化部队建设”;两年后军需省又质疑731部队的“防疫供水”项目实为细菌武器掩护,属于重复作业,暂缓拨付设备采购款……

  但通过与裕仁天皇建立的关系(他多次直接向天皇弟弟秩父宫雍仁汇报,绕过中层官僚),石井在中国东北堪称独立部队,即使是1936年的二二六兵变也未能影响到这支特殊部队的财政待遇(尽管也间接促成石井四郎的迁址,从背荫河迁往哈尔滨平房区,更加隐蔽化)。

  这就为石井四郎的部队诸多臭名昭著的恶行奠定了某种政治基础。

  如果说在南方战场上,包括松井石根在内的“亚洲派”军国主义分子有时候还会假惺惺得“考虑国际观瞻”、为日军战争行为歌颂粉饰,那么身处东北荒山野岭之中的石井部队,无疑是一幅免于军纪管辖的存在,遂一步步创造了侵华日军反人道、反人类、反人性的底线,造就了人类战争暴行史上的道德最低谷。

  不说明这些,就无法厘清为什么石井四郎的魔鬼部队在东北如此横行肆虐。

  这是一支只对天皇一人负责、几乎不受关东军约束的特种部队,它甚至有权调动、征用、挑选关东军诸团的俘虏和慰安妇。

  加之同一时期我党领导的北上抗日战略转移也悄然进行,关东军(土肥圆贤二)“势力南移”以率先侵占华北的欲望逐步膨胀,日军对细菌战的现实需求日渐高企,催生了驻哈尔滨细菌部队等多支日军细菌部队的“实验作业加速”。

  不交代个中政治细节,却直接托出731部队的一出出内部惨剧,这只能博得观众的情绪共鸣,而无法陈述历史的连贯。

  《南京照相馆》中就通过日军上级军官对下级的打骂怒斥,和苏柳昌在日军不同师团驻地的交界地带幸运获救等场景显性给出史实,用以辅助剧情推进和观众理解——难道如此样本不可以学习吗?

  实在不详为何《731》的剧本叙事能够如此之弱,弱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地步——一种将剧情中人物服饰和场景搭建更换一下也丝毫不违和的地步。

  纵观全篇,这完全就是一套经典的“美式越狱剧”,不过是披了一层731抗日题材的外衣罢了。

  3

  越狱是一个好题材,不是洪水猛兽。

  它兼具悬疑性、强叙事、显性人设、高频节奏等优势。

  如果用越狱剧的框架来拍摄731题材未尝不可,且明明就有一个现成的历史人物,不知为何主创不用——电影里自己都有提及的王子阳。

  王子阳是在日伪军组织的“圈街”行动中被抓捕的,先是关押在哈尔滨监狱,经过严刑拷打,日军没从他口中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随后将他们百余人押送到火车站,塞进闷罐车,运到了恶贯满盈的731前身细菌部队的背荫河试验场。

  在那里,他和成千上万名中国人、朝鲜人、苏联人受尽了惨无人道的折磨。

  日复一日,他看着同行人被日军从牢房里抓走便不再回来,越狱逃跑的想法逐渐升起。

  1934年的中秋节,日军在背荫河实验基地内举行节日庆典,王子阳瞅准时机和几十名“狱友”在日军发餐时一同冲卡,在机枪的弹雨中一路狂奔,随后众人四散……

  王子阳一伙人因躲在玉米地逃过一劫,两天后幸运地遇到了一位善良的老乡,后者告诉他们:

  老赵的抗日军就在不远处,你们到他们那儿去,才可以活命!

  同时这位老爷子还告诉这群幸存者:

  你们一块逃出来的,十多个人都被抓住了,又送给那些日本子了!

  这个“老赵”,不是别人,正是我党东北抗日联军创建人和领导人之一的赵尚志。

  根据《日本军细菌战》一书的记载,当天越狱的有十八人,三人冻死,三人被伪自卫团逮捕,其中除一名抗联战士被杀害,其余二人被送回背荫河。剩下十二人在抗联指挥员的带领下,投奔了抗联。

  这个“抗联指挥员”,就是赵一曼。

  1936年7月,赵尚志将东北人民革命军第三军第六团改编为第六师,辖七旅、七十三团和独立营。

  据六师老战士兰会田回忆:

  六师建立后,突袭了木兰镇的日军,还在南江沿袭击了日伪军军舰,缴获了两门迫击炮和两挺重机枪,同时收编了一些抗日地方武装,增强了实力。

  此时的王子阳,经过党的培养教育,早已成了一位“老革命”,他和逃出背荫河的难友们因为国仇家恨,以及内心挥之不去的关于背荫河的梦魇,每个人都对日寇爆发出无法压制的滔天仇恨,因此打起仗来不要命,总是身先士卒。

  因为屡立战功,他逐步升到了六师代师长的职位。

  也正是王子阳,给抗联带来了关于日军背荫河实验基地的秘密,从此背荫河进入了抗联的视野,针对背荫河基地的武装摧毁及人员解救也成了抗联的核心任务之一。

  此后赵尚志领导的抗联第三军游击部队多次袭击背荫河基地并介入越狱逃生的救援工作。

  由此,迫使石井四郎动了“迁址”的念头,他认为背荫河已不再“隐匿”,早已暴露在“中共反日武装的侦查范围之中”,加之国内兵变的影响,石井自1934年底开始就启动了迁址计划,从背荫河迁往平房区。

  严格来说到这一时期,731部队的“番号”才正式确立,此前的背荫河基地可称731部队的前身。

  1937年3月,王子阳黑龙江省木兰县的拐把桥战斗中壮烈牺牲。

  关于王子阳牺牲的过程,六师老战士兰会田曾回忆说:

  1937年4月抗联第三军准备打击西边的日军,于是来到了木兰县。

  我当时隶属三军六师一团(七十三团)一营一连,他们团一百多人和其他抗日队伍一百多人,由王子阳代师长带领,早晨六七点钟到达拐把桥,经过简单的扎营,大家抖擞精神,唱起抗日歌曲。

  但六师的行踪早已被一股精锐日军发现,他们咬着六师走了很久,在拐把桥悄悄地包围了王子阳的部队。

  正当大家唱歌的时候,大概有六、七名日本兵摸进了营地,哨兵没有发现,反倒是一名排长率先觉察到异样,立刻提起武器放倒了最前面的两个日本兵。

  大伙听到声音,火速进入战斗状态。这伙儿日军很不简单,全副武装,身手矫健,类似特种部队,他们抢占有利地形,躲在草垛上,居高临下射击,这场战斗打了两个小时,王子阳腹部受重伤。日军撤退后,大家把王子阳抬回了六师的秘密营地,然而因为伤势过重,他半天后就牺牲了……

  2017年,731部队罪行的特殊见证人——抗联战士王子阳墓认证祭奠活动,在东北抗联第三军第六师密营遗址东侧的王子阳墓地举行,这位带出了731秘密又成为一名抗联战士的人物,从此为世人熟知。

  4

  从受害者转变为反抗者,又从自发反抗进阶为自觉革命,再从战士成为为指战员——王子阳这个历史人物,正是应证了前文所言之第三条:

  我党之先进、文明、进步。

  在整座东北大地早已被蒋介石反动政权拱手相让于日寇的十四年间,是中共领导的抗日游击部队在白山黑水之间与武装力量强大、看起不可战胜的日军日夜鏖战,建立了大大小小的抗日根据地——有的根据地昨天刚刚建立,今天就被日军侦查并摧毁,但明天又重新建立……

  周而复始,不曾退却。

  日本作家森村诚一曾在纪实报告中有过如下记录:

  1945年8月10日凌晨,731部队接到的关东军司令部命令:“尽快转战!”

  所谓“转战”其实就是逃跑,731部队高层机关骤然间紧张起来。

  从8月10日到15日期间,731部队在混乱中销毁这里的一切罪证:残杀“马鲁大”。

  据我的调查,“马鲁大”使用瓦斯杀害的。据说,犯人发生暴动以后,特设牢房换气系统很快把毒瓦斯注入了毒气管道。未被毒瓦斯杀死的“马鲁太”,又被毛瑟枪杀死。被杀掉了的“马鲁大”被拖着扔到一个大坑里,浇上汽油和重油,点了火……“马鲁大”的尸体不太容易烧掉,慌忙逃跑的特别班人员把尸体烧了一半就埋上土逃之夭夭……因此,有的尸体手脚从土中露出来,难以发挥掩盖罪证的作用,部队干部看到这种情况后命令说:“再把尸体挖出来彻底烧掉……”

  最困难的是破坏建筑设施,必须出动工兵队,在特设牢房的地面和楼梯下挖很深的洞,放下炸药,进行爆破。

  然而,当部队人员拿着铁镐和铁锨走进特设监狱的一间单人牢房的一刹那,都吓得呆立不动了。

  因为他们发现在单人牢房墙上写满了黑紫色的大字:“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中国共产党万岁!”

  每个字约为二十厘米见方,一看便知道那是用鲜血写成的。

  那恐怕是他们用满是鲜血的手掌,含着无比的仇恨,躲开看守写成的吧!这些一笔一画写成的大字,具有一种威力无边的力量,能够触动站在墙前人们的灵魂。一个个黑紫色的字迹,向高压电流般冲击着这些慌忙进行战败处理的731部队人员的大脑,使他们麻木了。

  当时曾经在牢房墙壁血书前站立过的一个部队人员这样追忆:“……我看到墙上的字时,受到了冲击,我直感到,世界上竟还有在最后时刻仍保持着如此信念的人,他们不是‘马鲁大’,而是勇敢的人……”

  部队人员停下挖爆破坑的作业,在墙壁前面默默地呆了好一会儿…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相信,历史相信,时代相信:东北一定能够解放!

  但是这些,「日军之落后、残暴、反动」与「我党之先进、文明、进步」,在这部电影《731》均没有体现。

  这实在太让人遗憾了。

  跋

  恕我直言,这部制作手法相当粗糙、剧本叙事支离破碎、史实意识异常羸弱的影片,或许根本不配前文述及的“扔进尘堆”,它应当是被钉在耻辱柱上。

  因为它在一个十分敏感的历史节点荒废了731这个重若千钧的题材。

  不论它是否由政治任务而催生的“临时加工品”,就其本身的呈现,都难以支撑731这个本应该打磨得极其精细的主题。

  从电影上映后得到的政治待遇足以窥见某种风向。

  包括电影某些剧情创意似乎也在暗暗证实——刺身、花魁、和服、樱花等非军国主义日本元素,都在电影里被赋予了731式的暴行色彩,这似乎已然揭示宏观动向。

  但饶是如此,这等简单粗暴的舆论战法,恐怕更让人为一部本该载入史册的731题材作品的陨落,就艺术层面而感到悲哀。

  比如那位掌管实验基地秩序的女军官,主创团队对这位剧本次级核心人物的设计再次陷入了陆川式的“投降主义人性幻想”。

  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去革命化的艺术操作。

  当导演让这位杀人如麻的魔鬼,温婉坠入那位孕母的怀抱,以及向婴儿胚桶纵身一跃、沉浸羊水之时,一种已然弥散了四十年、至今仍挥之不去的时代价值观仿佛又回来了。

  如果一位曾经在日寇凌辱与训练下长大的杀戮者,竟然都可以“人性未泯”,那么我们还需要革命吗?还需要斗争吗?还需要呐喊吗?

  铁流滚滚的大阅兵上,我们还需要将杨靖宇支队的战旗树立在第一排、并给予最长时间的直播特写吗?

  如果不能解释革命的历史,我们注定无法迎来历史的革命。

  如果不能讲清楚我们为什么能够胜利,那么我们也必然无法从一个胜利走向下一个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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