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金靴:“力工思维”被嘲,本质是一场罢工

作者:欧洲金靴 2025-09-29 385

  “力工思维”从其定性而论,其实并不存在贬义或褒义,它只不过是一种极为中性的群体认知,孕育于某种民族文化,又被勒令贯彻于宏大的集体生产,绵延至今。

  我们早已习惯看到的一种历史现象是,同一个概念或价值观,在某一个时期是人人称颂追捧的圭臬,随即在某一个时期又成了弃如敝履的旧习,再之后又突然于某一个时期“重新翻红”再度登台……

  无关概念本身的定义,其在不同历史阶段获得的不同社会境遇,不过是由时代进程的演变而产生翻覆罢了。

  所谓“力工思维”亦然。

  不论是国族层面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还是家族层面的“老婆孩子热炕头”,这一套价值判断支撑了难以丈量的历史轨迹,从小农业社会步入大工业时代,莫不为之推崇,堪称跨越阶层的伦理信仰。

  正是这种“力工思维”,维持住了千年不断的族群框架与信仰文脉。

  但是现下,此时此刻的今天,力工思维开始「被黑化」了。

  原因很简单:过去那一套我们似乎早已习以为常参与进去的劳动方式、成本投入、作业流程,好像已经无法为自己生产理论上应当生产出来的价值反馈了——不论是经济价值还是情绪价值。

  私域的男女感情方面如此,公域的工作劳动方面亦是如此。

  这就是我之前由大同强奸案等新闻事件有感而发的,依照现在男女对立的态势发展下去,现行的婚姻制度在法律层面肯定是要变革乃至破产的,至少在社会文化层面变革已经发生,这时候白纸黑字的法律条文如果继续滞后,结婚率自然继续滑坡。

  《共产党宣言》里有一段极著名、我引用过很多次的话:

  资产阶级在它已经取得了统治的地方会把一切封建的、宗法的和田园诗般的关系都破坏了……它使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了……资产阶级撕下了罩在家庭关系上的温情脉脉的面纱,把这种关系变成了纯粹的金钱关系。

  除此之外,《宣言》里还有一段不太常被引用的金句:

  无产者的一切家庭联系越是由于大工业的发展而被破坏,他们的子女越是由于这种发展而被变成单纯的商品和劳动工具,资产阶级关于家庭和教育、关于父母和子女的亲密关系的空话就越是令人作呕。

  嘲讽“力工思维”的初衷就是为了反PUA,而PUA正是一种典型的剥削与驾驭性质的情感交流方式,是私有制下资产主义生产方式的人伦化体现。

  不论是劳作场景下的职场PUA(包括KPI枷锁、公司性骚扰、劝酒灌酒文化),还是孝悌场景下的家庭PUA(包括爹味说教、“打击式”“贬低式”教育、“棍棒底下出孝子”、“盐比饭多 桥比路多”),亦或是教学场景下的校园PUA(包括对导师的人身依附、难以根除的封建学阀问题),以及社交场景下的伴侣PUA(包括爱情、友情)………

  本质都是私有制生产关系的逻辑里,人们被资本无限“原子化”、“机器化”、“商品化”、“去情感化”之后所产生的被动保护机制。

  因为失去了集体,所以才会寻求安全感;因为必须通过资本这个“中介”,所以才会无止境的逐利。

  就像恩格斯说的:

  在资产阶级看来,世界上没有一样东西不是为了金钱而存在的,连他们本身也不例外,因为他们活着就是为了赚钱,除了快快发财,他们不知道还有别的幸福,除了金钱的损失,也不知道还有别的痛苦。

  这种情绪投射在不同能力、场合、身份、对象、阶段的人群中,就会导致一个个单向度的个体要么PUA别人,要么被别人PUA;要么抛弃力工思维,要么自甘沦为“老实人”。

  胖猫,就是爱情领域中的无产者,而无产者们则是阶级剥削苦海里的胖猫。

  伊娃·易洛思在《冷亲密》中一语中的:

  现在,资本主义文化可能已经发展到了一个新阶段。不仅是市场中的成本收益文化分析法被用于所有的私人领域和家庭内部的互动,而且,人们似乎越来越难以从一种行为领域(经济方面)切换到另一种领域(爱情方面)。

  恰如很多确实是年轻时白手起家的资本家、企业高管、权势人物近年来忍不住发自肺腑的诘问当今的年轻人“为什么反对内卷”、“凭什么控诉996/007”、“让你加个班怎么了?我们当年参加工作那会儿可是没日没夜的干……”

  他们当然不能明白今天的年轻人所思所想。

  他们无法理解今天的失信人口为什么会接近九百万,他们也无法理解今天的适龄劳动力为什么“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挂在嘴边,他们更无法理解为什么突然就就群体性的不婚不育了……

  因为,他们曾经那一套生产认知和现实回报已经无法匹配眼下的环境和土壤。

  这个时候,如果再妄图像2019年马云鼓吹“996是福报”时偷换概念拿毛主席时代的“两弹一星奋斗精神”来给今天的加班内卷生态脱罪,必然不可能换来共鸣。

  前三十年,国家的口号同样是“奋斗”,但奋斗是目的是为了“让我们的下一代不再受到帝国主义与修正主义的威胁”,而今天来自政策与职场的一系列PUA奋斗论,又是让剩余价值归了谁?

  毛主席那一代领导人带领全国工人节衣缩食积累了三十年的巨大财富,在“入世”前后如开闸洪水一般看似促进了中国的经济发展,但伴随着90年代末的私有化,众多矿山、煤田、钢铁厂、汽车厂被以白菜价卖给民营野蛮人和外资洋大人,曾经作为国家主人翁的工人阶级所创造的剩余价值看起来交给了国家以“全民所有制”的形式名义上储存下来,但实际上送给了柳大善人、曲婉婷母亲这样的人,乃至今天的众多“民营企业家”。

  我们这个民族从来就不缺为国家奋斗献身的人,那个遍地王进喜、满目焦裕禄的时代还依稀历历在目,直至弄到今天这步90/00后群体性反感加班、憎恶调休、痛恨PUA洗脑的田地,罪不在这些年轻一代。

  如恩格斯在《英国工人阶级状况》中直言:

  当贵族们在沙龙里讨论艺术时,工人们正在矿井里为他们的优雅买单。

  不婚不生不育,就是最好的非暴力不合作表达。

  “力工们”在今天已难再有兴趣和勇气去为伴侣投入经济/情感成本、为国家创造下一代了。

  如今局面,配合我们曾经走过的那段阶级长征路,恰如其分地应证了法国思想家托克维尔在几近两百年前(1835年)对英国工业城市曼彻斯特的评论:

  从这污秽的阴沟里泛出了人类最伟大的工业溪流,肥沃了整个世界,从这肮脏的下水道中流出了纯正的金子。人性在这里获得了最充分的发展,也达到了最为野蛮的状态——文明在这里创造了奇迹,但文明人却把这儿又几乎变成了野蛮人。

  之前写过,人口的自然下降其实是一个细思恐极的事情,因为这代表了在“人生是否值得去经历”这个终极哲学问题上,这个社会所创造的生活让参与其中的大多数人选择了否定。

  政策降低利率是鼓励购房,结果年轻人要么提前还贷、要么拒绝买房;

  政策延迟退休是为了缓解社保资金的不足,结果年轻人拒交社保;

  政策放开三胎是为了鼓励生育、增加“人口红利”,结果年轻人打出旗号:“我们是最后一代”、“拒绝生产软肋”………

  现在连刷直播间淘个便宜货也要被大主播PUA“哪里贵了”“反思一下自己有没有努力工作”、被进一步的驱离……这本质上是一种双向排斥:底层抵触顶层超出正常劳动致富的呈指数级的财富扩充效率,而顶层则鄙斥底层“怎么会这么穷,竟消费不起我的产品!”

  这就是阶层分化的后果。

  一套长久以来被维持和信奉的「算法系统」与「游戏规则」,开始出现问题了。

  不论是底层的无产者还是脆弱的伪中产,他们过去跟随「算法系统」亦步亦趋走来的路,全部成了一个又一个黑洞:说好的投资理财能赚翻的,说好的努力工作拼命加班就能升职加薪的,说好的房价会一直上涨的……

  当所有付出都难以兑现「正反馈」时,能够做的,唯有离场。

  就像电影《逆行人生》里的男主,曾经坚定的认为“房子是一家人的底线”,但在现实的冲击波下,卖掉房子不过一夜之间——恰似他曾经以为自己是操纵算法的提线人,结果被裁员时恍惚惊觉:之所以被裁掉,正是源于自己亲手设计的那套“员工评估系统”……

  什么提线人,原来大家都是木偶而已,都是那个老实的「力工」罢了。

  不是人类失去了道德和情感,而是私有制的流水线上本就不需要道德、情感、温暖、善良、人性……它只需要效率和结果,最终的局面就是人作为原本情感动物的异化,从拥抱走向对立,从亲密走向猜疑,从集体走向分散,所有群体被拆分,最后造福了资本立于不败之地的增值与控制。

  都知道一段毛主席1940年在延安讲演的名句:

  这里一没有贪官污吏,二没有土豪劣绅,三没有赌博,四没有娼妓,五没有小老婆,六没有叫化子,七没有结党营私之徒,八没有萎靡不振之气,九没有人吃摩擦饭,十没有人发国难财。

  道德的前提是团结,团结的本质是集体。

  那么当一个个“社会主义的螺丝钉”沦为“资本主义的力工”,集体早已瓦解,团结自然不复。

  八十余年前的延安,有工人当家做主的国营工厂,有不分贵贱阶级的抗日军政大学,有农民和干部竞相挥锄的田埂粮地,连毛岸英从苏联归来都必须“下放”到农田和基层单位去锻炼、去练出一手被毛主席称为“毕业证书”的厚厚老茧……

  据当时在抗大任教的徐懋庸介绍:

  红军出身的各级领导干部,一般每月的津贴费,最高不过4-5元,而对一部分外来的知识分子,当教员或主任教员的,如艾思奇、何思敬、任白戈和我这样的人,津贴费每月10元。

  1938-1939年间,延安的物价很便宜,猪肉每斤只值二角,鸡蛋一角钱可买十来个,所以这10元津贴费是很受用的……工人最低工资标准为16元,最高40元,有特殊技术者可另行估价……工资之大小,根据技术之高低与熟练程度以及劳动热忱由估价委员会估定,经厂务会议议决公布。估价委员会由工务科长及技师、工会生产委员、工会组织委员、工会主任等组织之,排除行政厂长的参与可能。

  从“亲不亲阶级分”到“有钱能使鬼推磨”,从“中午放学你去王阿姨家吃个饭”到“孩子在外面千万别和陌生人说话”,从雷锋焦裕禄孔繁森到见到老人摔倒怕讹不敢扶……

  连如今看到社交平台大家发的的美照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美颜照骗”罢了。

  在一个全民需要下载反炸App的时代,力工确实是可怜的,甚至又因“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而惨遭痛斥和训诫,这等图景倒也称得上是历史的注脚了。

  用东亚劳工研究的前驱之一、以十年时间完成经典之作《韩国工人:阶级形成的文化与政治》的具海根的话说:

  我无法在劳工困境中,赞扬所谓的‘汉江奇迹’。

  力工思维不幸成为众矢之的,其深层本质,是一场无声的罢工——于爱情,于劳动,于家庭,于国族。

  而罢工,在革命党人的历史叙事中向来都是正面的。

  礼崩乐坏,礼崩乐坏呀……

  但礼崩乐坏未必是一场坏事,如毛主席所语:

  天下大乱,达到天下大治。

  亦是这句话半个世纪之前,青年毛泽东曾呐喊的:

  既有人倡言‘不许’,即是好现象。由一人口说‘不许’,推而至于千万人都说‘不许’,有低声的‘不许’,推而至于高声的很高声的狂呼的‘不许’,这才是人类真得解放的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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