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绳 | 五四文化运动中的革命精神

在五四运动以前，已经有一些知识分子把西方资产阶级的文化思想介绍到了中国来，这种文化思想比起封建时代的旧的文化思想来，当然是新的东西。但是，当时介绍这种新的文化思想的知识分子，多半还不敢把新的东西和旧的东西坚决地对立起来；恰恰相反，他们常常企图在新东西和旧东西之间，找寻调和与妥协的办法。

敢于向封建的旧文化思想进行大胆的攻击与斗争，是从五四运动才开始的。以五四运动为起点，又开始了反对帝国主义的文化思想，反对殖民地奴化的文化思想的斗争。

毛泽东同志指出：“五四运动是反帝国主义的运动，又是反封建的运动。五四运动的杰出的历史意义，在于它带着为辛亥革命还不曾有的姿态，这就是彻底地不妥协地反帝国主义和彻底地不妥协地反封建主义。”[ 《新民主主义论》。《毛泽东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52年第2版，页692。]这种彻底地、不妥协地反对腐朽的、反动的旧事物的精神是从五四以来中国新文化运动的一个最主要的优良传统。

因为五四运动具有这样的革命的姿态，所以当时的文化思想战线显得非常生动活泼，充满了勇敢的批判精神和大胆的创造精神。

在五四运动中，先进的知识分子的确是十分大胆和十分勇敢的人。在他们面前的敌人——旧的文化思想，是很强大的，是根深蒂固的，是为专制主义的政治势力所维护着的。但他们无所顾虑地发动了挑战。他们的口号是对一切旧的事物重新估价。凡是他们认为对民族的生活、人民的生活不利的东西，他们就敢于实行无情的批判。他们不轻信，不人云亦云，不受习惯成自然的欺骗。在他们怀疑和批判一切旧的东西的时候，也批判了他们自己，因为他们自己就是从旧社会中出来的。他们敢于发现和创造新的东西。他们充满着热情追求新的东西，因为他们相信，没有这种新的东西，中国的民族生活不可能健康地发展。他们在旧势力的嘲笑和压迫之下，生气勃勃地鼓吹着新的东西，虽然这些新的东西在眼前还是比较微弱的。他们深信这些新的东西具有远大的前途和不可抵抗的力量。

但是，并不是每个参加五四运动的人同等地具有这种革命精神。有资产阶级的知识分子，他们只是一时地参加了革命，当他们看到新的事物和群众的力量超过他们所能承认的限度而出现的时候，他们就张惶失措地退却下去，和旧的文化思想进行妥协。在五四运动中，也有共产主义的知识分子，他们不但在五四运动当时是文化战线上最坚定的战士，而且他们还把这场战斗继续向前展开，使新文化运动和广大的工农群众相结合。就是他们，再加上参加五四运动的许多小资产阶级的革命民主主义知识分子，形成了中国新文化运动的勇敢先驱者的队伍。他们在当时，对于马克思主义思想武器的掌握虽然还是不够熟练的，但他们立刻运用了他们新学到的这种武器来加强他们对于封建主义和帝国主义的斗争。在当时，从十月革命中所产生的社会主义国家虽然还经受着内外敌人的猛烈反攻，但是他们已经能看出，这是在人类历史上具有伟大意义的新生力量，他们立刻把新世界的希望寄托在这上面。当时中国的工人运动虽然还在萌芽时期，但是他们立刻就敢于去承认中国工人阶级斗争的远大前途，并且决心去在实际上和工人阶级相结合。五四运动的革命的批判精神和创造精神最高度地表现在他们的身上。

这种批判和创造的革命精神，在现在看起来有什么意义呢？毫无疑问，在现在的文化思想战线上，继承和发扬这种革命精神是十分必要的。

今天，我们的文化思想战线已经是建立在远比五四运动时期高得多的水平上。通过近三十年来中国人民革命的斗争实践，马克思列宁主义已经被证明为不可抵抗的真理，并且已经形成了把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普遍真理同中国的具体实际相结合的毛泽东思想。由于中国人民大革命取得了伟大胜利，中国人民掌握了国家政权，更造成文化和广大的工人农民相结合的空前有利条件。数以百万计的旧知识分子为革命胜利的潮流所推动而重新学习，进行思想改造。这一切就给新中国的文化运动开辟了无限广阔的远景。但是必须指出，我们在文化思想战线上的工作，还赶不上革命的实际和人民的需要。人民大众对于内外反动敌人已经胜利地用武器进行了批判，但是我们在文化思想战线上，还没有以同样的规模发挥批判的武器的威力。在国家的生活和人民的生活中，每天出现着自古未有的新的事物，但是这些事物，还没有来得及反映到文化思想战线上来。为了迎接那将要随着经济建设的高潮而必然到来的文化建设的高潮，我们一定要加倍努力。

站在比五四运动高得多的水平上，在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指导下，在毛泽东思想的指导下，我们要很好地向五四运动的革命精神学习。这种革命精神要求我们毫不留恋地对旧的坏的东西进行批判。两三千年的封建时代和一百多年的帝国主义的统治，给我们的民族的文化生活染上了许多肮脏的东西，这些是我们必须下决心去彻底肃清的。我们要坚决地保卫真理，坚决地否定一切不健康的旧的东西，那怕这旧的东西已经几乎血肉相连地附着在自己的身上；否则，我们就不配做五四运动的革命精神的继承人。这种革命精神又要求我们大胆地使文化与广大的劳动人民群众相结合，一方面改变历史所造成的中国人民中的愚昧的状态，另一方面使劳动人民中的智慧和力量成为中国新文化的不竭的源泉。这种革命的精神更要求我们不要老是津津有味地咀嚼旧的不合时的教条，不要满足于已有的成就。国家的生活和人民的生活每天在提出新的要求、新的问题，我们必须敢于接受这些要求，答复这些问题，使我们的民族文化活动无限地丰富起来，不断地提高起来。既然在三十年前的五四运动，凭着这种革命精神，就展开了文化战线上的新的局面，我们在今天一定能够掀起更大规模的文化革命的浪潮。我们一定要继承和发扬五四运动的那种革命的热情，那种大胆地怀疑和批判的精神，那种不倦地追求新事物的精神。

在五四运动的思想界中，也显着地存在着一种弱点。对于这种弱点，毛泽东同志曾给以这样的说明：“他们反对旧八股、旧教条，主张科学和民主，是很对的。但是他们对于现状，对于历史，对于外国事物，没有历史唯物主义的批判精神，所谓坏就是绝对的坏，一切皆坏；所谓好就是绝对的好，一切皆好。这种形式主义地看问题的方法，就影响了后来这个运动的发展。”[ 《反对党八股》。《毛泽东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53年第2版，页833。]这样的弱点，特别在当时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中表现得最为显著。革命的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也往往陷入形式主义的泥沼。当时开始具有共产主义思想的知识分子，由于他们还不善于具体运用马克思列宁主义，运用得还很不熟练，也难免于这种弱点。

形式主义的思想方法使得五四运动的先驱者们虽然具有革命热情，却比较缺乏科学分析的能力。这就使他们不能根据具体的历史条件来进行分析和批判，因而表现为非历史主义的倾向。例如，他们简单地抹煞了一切封建时代的旧事物，好像那不过是历史的错误和愚蠢的产物。他们也往往脱离了现实的历史条件而号召和提倡某些新的事物，以至这种号召与提倡带着空想的性质。他们不善于把同一事物中的积极因素与消极因素分析开来看待，因而他们不能区别中国历史上带有人民性的东西和属于封建统治阶级的东西，更不能看出在旧时代的人民大众的东西中，一方面虽然不可免地由于历史条件的限制而形成了某种落后性，另一方面又具有不同程度的进步性和革命性。我们一方面要十分重视五四文化运动的革命性，一方面又应该看出五四文化运动的科学性不足的这一个弱点。

马克思列宁主义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要求高度的革命性和高度的科学性的结合。革命性——这是说，敢于摧毁旧的，敢于肯定和发展新的；科学性——这是说，要进行客观的和全面的分析研究，实事求是，辩证地掌握事物中的全部因素。科学性与革命性——二者是相互影响的。五四运动的文化思想战线在某些方面比较地缺乏科学性，也就不能不对它的革命性造成若干消极的影响。五四运动以来三十多年的历史证明，能够克服五四运动中的这种弱点的只有无产阶级的思想，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思想。共产主义者发扬了五四时期的积极的革命的因素，并且逐渐纠正了它的缺陷。毛泽东同志的著作就是结合了高度的革命性与高度的科学性，正确地运用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理论、观点和方法来解决中国问题的光辉的典范。

当前我们的任务就是要发扬五四时代的革命精神，更大规模地展开无产阶级的文化思想战线上的工作，并且要用辩证唯物主义的科学方法来克服一切形式主义的思想方法的残余，而使我们能够更正确地、更有效地发挥革命的精神。为此，就必须更认真地学习马克思列宁主义，学习毛泽东思想。

（一九五〇年五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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