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明:喜儿得有怎样的强大内核才能拿捏黄世仁?
偶然看到电视剧《生万物》中扮演银子的演员蓝盈莹讲:“银子过得很幸福……银子其实是一个内核非常强大的女性……她自己的边界那一块寸土不让,所以这才是拿捏宁老头的一个重要武器。”
一部为封建主义招魂的电视剧竟然能如此巧妙地迎合上当代“女性主义”价值观,银子的悲惨遭遇被描摹成“女性成长”故事,属实令笔者感到意外,
按照电视剧的设定,18岁的贫农家庭出身的银子之所以要嫁给60多岁的地主宁学祥,完全是被“原生家庭”逼迫的:
银子娘无钱治病,弟弟妹妹饿的吃土……同样是宁学祥家的佃农,只有银子一家穷得揭不开锅,不是因为以往宣传的“地主阶级的剥削压迫”,而是因为银子她爹费大肚子好吃懒做。不仅如此,费大肚子还算计着让女儿去找宁学祥“借债”,把黄花大闺女的女儿往地主家的幽深大院里送。
弟弟妹妹吃着地瓜干时的开心,父亲盘算着去借钱的算计,银子她娘仗着“病”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亲情勒索,逼迫着银子嫁给了几乎可以当自己爷爷的宁学祥。铁头他娘之所以反对铁头与银子的婚事,也是认为银子的原生家庭就是“无底洞”。这正是很多观众同情银子的原因。
看懂了这个剧情设定,我们才能明白编剧为了将现代的“女性主义”主张与原著的“封建主义”招魂缝合起来,是怎样的煞费苦心。
按照电视剧的设定,银子的初恋铁头实际上也是一个自私、懦弱的渣男,这就更符合当代女拳的话术范式了。
电视剧里,银子在出嫁前把初夜给了铁头,这剧情很狗血,很现代。铁头既然没有能力养活银子一家,为何又还要了银子的身子呢?他不清楚后果吗?要知道在那个年代,清白的身子是多么重要,否则电视剧开头通过绣绣遭土匪绑走被怀疑失了清白来展开和推进剧情,也就变成了无稽之谈。
电视剧为了过审,剧情只演绎到抗战胜利。电视剧的原著小说《缱绻与决绝》里,铁头不仅强奸了傻挑,更是将铁头描写成一个踩着亲情与良知爬上权力巅峰的流氓无产者,展现了一部充满人性阴暗的贫农“翻身”史:从为三块大洋卖掉亲骨肉的狠心爹,到扛着农会大旗争永佃权的刺儿头,再到稳坐三十年村长交椅的“土皇帝”,最后死在包产到户的政策困惑里……
原著中,银子的结局并不幸福,宁学祥在土改中被铁头手下打死,铁头转头找守寡的银子表白:“跟俺过,俺养你娘俩。 ”银子以一句“一女不嫁二夫”拒绝,他立马举报银子“殉葬地主”,害她被村民乱棍捅死!命运凄惨的银子没有死在地主恶霸手中,却死在了通过土改翻身得解放的贫下中农手中——原著小说得有多逆天?!
与费大肚子、铁头所代表的贫农的“坏”比起来,地主宁学祥简直就是天大的好人。
新婚之夜宁学祥发现银子并不是处子之身便要翻脸,银子冲出去拿棍子进来直接和宁学祥杠上,丝毫没有胆怯,反而将宁学祥拿捏的死死的;银子对宁学祥没有感情,她打心里不在乎这个老地主,只在乎她能从这个家拿出多少钱粮来让爹娘弟弟妹妹活下去,如此,宁学祥反倒没辙、怕了她,心甘情愿被拿捏;银子怀孕之后,宁学祥更是对银子百依百顺,她不吃不喝,不说话,宁学祥便乖乖喂粥,并且按时把粮食送到她娘家去,甚至连他自己都打趣自己说被银子拿到了七寸。
按照电视剧的设定,银子能够“拿捏”宁学祥,纯粹是因为宁学祥他“善”。
银子在宁学祥面前表现出的自信、泼辣,以及出嫁前主动把身子给铁头的行为,不就是今天那些狗血短剧里小仙女们“作天作地”的正常发挥吗?而宁学祥活脱脱就成了狗血短剧里的经典“舔狗”形象。
比起电视剧的狗血改编,原著小说《缱绻与决绝》还没敢把地主宁学祥表现得这样好——宁学祥与银子交欢一次给10斤地瓜干;为了防止家产扩散,宁学祥逼着银子流了几次产,只留了一个儿子——哪里有什么“银子把宁学祥拿捏的死死的”?
电视剧的进一步改编,倒是回答了以前互联网的一个讨论:“喜儿为什么不嫁给黄世仁?”
2009年,著名文艺评论家熊元义到华中师范大学讲座,有40多个女生提出了“白毛女应该嫁给黄世仁”的观点。有位女生说:“如果黄世仁生活在现代,家庭环境优越,可能是个外表潇洒、很风雅的人。加上有钱,为什么不能嫁给他呢?即便是年纪大—点也不要紧。”还有一位女生说:“如果我嫁给有钱人‘黄世仁’,可以拿他的钱捐给慈善事业,帮助有需要的人。”
这些女生但凡认真看一下歌剧《白毛女》,也不可能问出这么天真的问题。
贫农杨白劳被地主黄世仁盘剥的一无所有,他欠下利滚利的债,正是黄世仁给他挖的坑,是地主阶级巧取豪夺、兼并土地的手段。
杨白劳一家辛苦劳作,本来等到开春就能攒够钱还上黄世仁的高利贷,结果黄世仁却要求过年前连本带利一起还上,其目的就是为了霸占喜儿。
所以,黄世仁逼迫杨白劳拿其女儿喜儿抵债,可不是什么“嫁给地主”,而是霸占。最后,黄世仁在大慈大悲的佛堂前糟蹋了喜儿。
“嫁给”地主的喜儿,白天要干体力活继续替死了的杨白劳还债,随时还会被黄世仁和地主婆的打骂,晚上又成了黄世仁发泄兽欲的工具。
黄世仁想要明媒正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太太,担心已有身孕的喜儿坏事,就要把她卖到妓院。这让黄家的下人都看不下去了,于是帮着喜儿逃入深山,成了“白毛女”……
歌剧《白毛女》是由延安鲁迅艺术学院在1945年集体创作的。剧情虽然是演绎的,但故事背景却是真实发生过的,在旧中国并不乏类似白毛女的故事原型。
白毛女的原型之一是发生在晋察冀抗日民主根据地第三分区西部山区的“白毛仙姑”的故事。1942年5月,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明确提出文艺为工农兵服务,文艺有了新的方向。记者李满天深入到故事发生地采访了当地群众,先后写成了报告文学和短篇小说《白毛女人》,并在小说中加入了八路军这一集体形象,为悲惨故事增加了革命抗争主题。
也正是因为这部歌剧的真实,一经上演就激发了广大工农兵的情感。在创作排演期间,原本的剧本并没有将黄世仁写死,群众意见很大,剧组才临时更改了剧本,让黄世仁难逃一死。
《白毛女》虽然只是文艺作品,却是艺术还原真实历史的文艺作品。提出“喜儿为什么不嫁给黄世仁”的女大学生对《白毛女》的无知,根本而言是源于她们对真实历史的无知。
而这并不是大学生们的错,而是上世纪80年代以来的大量文艺作品篡改了民众的历史记忆,从而服务于贫富分化的新现实。它们把农民个体自私、狡诈刻画得淋漓尽致,农民贫穷全是因为他们好吃懒做;它们把地主表现得充满人情味,地主致富全是因为他们勤俭持家——基于这样的篡改,“喜儿不应嫁给大春,而应嫁给黄世仁”就变得合情合理。
宁学祥之于黄世仁,银子之于喜儿,费大肚子之于杨白劳,铁头之于大春——电视剧《生万物》及其原著小说《缱绻与决绝》精确地构成了对歌剧《白毛女》的反动,历史被重新颠倒过来。
在电视剧《生万物》里,银子所谓的强大内核、拿捏宁学祥的武器——“在自己的边界那一块寸土不让”,说白了就是“待价而沽”。这是对女性的物化,而不是什么“女性成长”。
将银子与宁学祥的关系还原到真实的历史场景中,就是赤裸裸的封建人身依附关系,而银子不过是宁学祥买来的的一个“物件”。且不说这种封建人身依附关系,哪怕是资本主义的市场交换关系中,银子与宁学祥之间也根本不可能存在真正的“等价交换”,银子的情绪调节能力再强、人生态度再积极,也改变不了她与宁学祥之间剥削与被剥削、压迫与被压迫的实质关系。
“银子拿捏宁学祥”,不过是小布尔乔亚一厢情愿的幻想,在这种幻想中,吃人的地主更是被美化成了虽抠抠搜搜却慈眉善目的大善人。
在真实的历史场景中,喜儿的内核再强大,也不可能基于封建人身依附关系而具备拿捏黄世仁的能力,从头到尾喜儿只是黄世仁巧取豪夺而来的一个“物件”,在压榨完喜儿的劳动价值和性价值之后,转手就要把喜儿卖掉。
喜儿真正的强大内核,只能源于她的阶级觉醒——与大春一道汇入波澜壮阔的革命洪流中,彻底粉碎旧的吃人的封建人身依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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